我跟一律师朋友说，刑案做越多，越发现刑案不好办。他说，怎么会呢？不就是走走规定流程，做好规定动作，也不会太难。如果律师都这样办刑案，这个行业肯定要完蛋。


　　刑案其实很难做，对刑事律师的各项能力要求极高。但在我国司法实务中，却出现了不少年轻律师以办理刑案为生的情况。这好像可以印证刑案不难办的观点。个中原因是复杂的，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许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家属，对刑事辩护业务并不了解。


　　他们可能误以为，所有的律师都会办理刑案，就像我以为所有的医生都会看感冒一样。甚至有不少律师也对办理刑案充满误解，以为只是走走流程。这是对专业分工的重大误解。


　　在司法实践中，有许多重大的刑事案件，由于嫌疑人、被告人没有经济能力聘请刑事律师，往往都是法律援助机构给他们指派的律师。而这些被指派的律师又以年轻律师，甚至是刚执业的律师居多。这就出现了“小律师”办“大案件”的不正常现象。


　　这里不是要说年轻律师不能办好这些重大刑事案件，而是因为年轻律师，尤其是刚执业的律师，由于缺乏法律实践经验，也缺乏对这个社会、制度、人情等各方面有更深入的思考，所以在辩护过程中，常常无法更好的为这些重大刑事案件中的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更好的法律服务。


　　我甚至曾经听说某地高院的刑庭法官对这种现象提出严厉的批评，甚至“咬牙切齿”的说，恨不得替在辩护席上的法援律师“发言”，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有些年轻法援律师在省院办理的法律援助案件，取得良好的判决结果，要注意思考，这是法官的敬业和专业判决的，还是你敬业和专业争取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问问自己，跟自己的辩护是否有关系。


　　不过，今天要谈的，不是法律上的专业问题，而是要讲讲年轻律师，办理刑事案件，需要掌握的一些法律之外的思维要点。

　　政治思维

　　为什么要把政治思维放在第一位，因为没有政治思维的人我认为是做不好刑案。当然，有些人说，在中国，小案讲法律、中案讲关系、大案讲政治。我们做的都是小案件，跟政治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因为法律制度是从政治制度派生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法律制度本身就是政治制度的一部分。这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法律永远离不开政治，不仅仅是大案件，也包括小案件。


　　比如国家级的官员涉刑，在案件辩护中要不要考虑政治因素？这是一定要的，BXL案、ZYK案等，这些案件，肯定是和政治联系在一起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政治人物。


　　比如上访被定性为敲诈政府。这种案件的辩护，如果律师不懂得我国的政策导向和官僚运作体系，不可避免的在辩护中不能把个案的问题，上升到制度缺陷层面的高度，这种就案论案的辩护固然没有错，但高度和深度就没有了。


　　[什么是大案件？什么是小案件？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因为划分标准很多。我经常开玩笑说，对我而言，收费高的案件就是大案件。]


　　法律是由政治派生出来的，这就注定了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会明显而深刻的影响这个国家的法律制度。比如，美国的政治制度基础（三权分立），某种程度上就决定了他的法律制度和司法制度。


　　有政治思维跟做好辩护有什么关系？我认为只有有政治思维，了解我国的政治制度，才能更好的了解我们的法律制度和司法制度，才可以更好的做好辩护工作，尤其是在一些影响力比较大的案件中。

　　人性思维

　　制度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如果不懂“人”，就很难做好“人”的工作。人性思维，是指要学会思考一个人行为的原因以及影响其行为决策的因素。


　　比如，我以前刚执业的时候，有一次和师父办理了一起毒品死刑二审案件。当时，我只是立足于案件的事实和证据在做辩护，但在辩护意见的最后，师父简要写了一段上诉人涉毒的原因以及对我国死刑政策的解读和思考。其中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贫穷不是犯罪的理由，但处于赤贫的人群，往往更容易误入歧途。


　　后来这个案件二审改判死缓了，我不知道这一句话对案件的走向有没有影响，但在庭审时，当我师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事人哭了，我也愿意相信，在那一刻，法官是被触动的，他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再是起诉书、一审判决书中抽象描述的十恶不赦的毒贩，而是一个女儿，一个妈妈，一个为撑起整个家庭而背负重担，误入歧途的女人。


　　一旦有了这种人性触动，我相信法官在下判时，肯定会考虑更多，更为慎重，因为法官也是人，在他心中，这个毒贩已经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了，而要杀掉这样一个人，明显要比杀掉一个符号意义上的被告人，来得更难。这是从打动法官的角度思考的。


　　也可以从收案的角度来谈谈关于人性思维的思考。我曾经办过一个贩卖毒品0.8克的案件。这个案件从毒品数量来说，确实是一个小案件。而如果从人性的角度去思考，他也可能是个大案件，也只有大案件才能更好的收费。现在很多年轻律师没经验，经常把大案件做成小案件，然后还责怪案子收费低。


　　当时，来洽谈的是当事人的老婆和姐姐，当我得知案件的基本情况之后，我告诉他们，这个案件从量刑结果意义上来说，律师的作用应该不大，甚至是没有作用。但考虑到这个嫌疑人刚刚涉毒不久，还有挽救机会，如果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好家庭的协调性工作，让他能够知道家人对他的关怀和付出，出来之后能够远离毒品，回归家庭，那么，这就需要一个好的律师了，而不仅仅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律师。


　　因为做好这个工作，不仅仅需要对婚姻家庭生活有一定的理解，也需要对人生有一定的看法，当然也要有比较好的沟通技巧。


　　你站在更高的角度思考问题，指出了别人真正的问题，并提出了解决方案，这么一件大事，别人都不好意思少给你钱。这样一个看似没有必要请律师的案件，我也收了不少费用。

　　这个案件，从我接手到开庭，我做了许多刻意的安排，当事人一个大老爷们也曾经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我愿意相信那一刻，他的眼泪是真实的。

　　经济思维

　　经济思维，是指要对国家的整个经济形势有一定的了解，熟悉经济运行知识，尤其是特定商业的经营模式。金融领域的犯罪常常产生比较优质的案件，但律师要做好这些案件，是离不开对相应领域经营模式的了解的。


　　比如P2P、期货交易类刑事案件，如果不懂得这些公司经营的套路，肯定是做不好这些案件的辩护工作的。


　　我去年做了一个涉期货平台诈骗的案子，由于我对这类型的交易模式不了解，所以一开始工作的时候，感觉力不从心，后来收集了大量这方面的知识，也找了许多专家交流，终于找到了我觉得是有效的辩点，遗憾的是，这个案件最终的辩护效果并不理想，所以后来我推荐家属去找其他律师了，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对这方面的知识的掌握还是有欠缺的，才导致没有更好的把握这个案子。

　　商业思维

　　专业的律师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少的经济成本，解决客户需求的律师。从谈案、做案，都必须有这种商业思维。因为很多问题时间会解决，不需要律师来解决。所以，要有这种商业思维意识。有商业思维，才能促进律师更好的思考好的解决方案。


　　我很久之前读过一本书，里面说：律师首先是个商人。以前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律师首先是个商人？后来，我慢慢的知道，律师他必须是个商人，因为他的本质工作首先是赚钱，不是慈善。更重要的是，律师如果没有这种商业思维，那么，他就不能更好的去思考和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这就决定了律师必须是个商人，具有商业思维。


　　如果一个律师没有比较好的商业思维，他在做案件过程中，思路往往会比较受局限。许多做了一辈子刑事辩护的刑事律师，可能一辈子都在做“打打杀杀”“鸡鸣狗盗”的案件，比较少会涉及到金融类的案件。


　　这主要是以为缺乏经济和商业思维导致的，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刑事合规业务很难真正在传统刑事律师中开展的原因，因为思路太狭窄了，平时做的都是后端的辩护工作，要提前到前端的设计工作时，往往力不从心。


　　这或许也是许多优秀的民商事律师可以转型做刑事律师，而优秀的刑事律师很难转型做民商事律师的原因。

　　小结

　　真正优秀的刑事律师，应该兼具多样的思维。


　　据说，我们大成的吕良彪律师一个民商律师，但他做其刑事案件来一点都不含糊，为什么？因为他在法律思维之外，还兼具政治、国际、商业、经济、人性思维，所以，他可以更好的处理一些疑难复杂的案件。


　　作为年轻律师，我自己也在探索过程中，只是以自己亲身体悟，聊聊感受。如果既不能聊国家、聊政治、聊政府、聊官员，也不能聊经济、聊理想、聊人生、聊家庭、聊八卦，那么，估计要做好刑事辩护工作，可能还没有那么容易。


　　做刑案的律师，应是一个综合能力比较强的人，而不是仅仅只会埋头苦干走流程的人。